快乐的二胡

天空没留鸟的足印但鸟已飞过

春节将至，想起独在异乡二十余载，除了过年和清明外，平常极少回故乡，但那个海滨小镇，给我留下很多美好回忆。那里有忘不了的父母之恩、兄弟姐妹的亲情，还有童年常去冲浪和游泳的山尾金色海滩……当我一个人在异乡静静欣赏音乐的时候，会常常想起一个身材高挑眼神有光的中年人，还有他那把奇妙的二胡，那是我童年记忆中快乐的天籁之音。

风格就是某个人的性情

小时候，我家就在小镇的城内东南城隍公旁边，那时大家都没有电风扇之类的家电，黑白电视是在我读高中时才出现的。每到酷夏时节，屋内热不可奈，幸好门口有个大埕，这是公社在水稻收割的季节用于缴纳公粮才用的，平时就成为大家的公用场地。在酷热的夜晚，邻居的大人小孩都会早早拿着草席被单到这里占个位，好让自己在屋外惬意乘凉和睡一觉到天光。在这里大家其乐融融，大人有的泡着功夫茶呾世情，有的给小孩讲神神鬼鬼之类的古(故事)，有些阿姨就骂自己男人老不正经的，说是日孬呾人夜孬呾鬼。小孩们可能因为这里人多，晚上也不怕这样的鬼古，听完一个还吵着再听一个。印象最深的是，当小孩指着天上月娘时，大人都会吓唬孩子，说是用手指着月娘，月娘会变成一把镰刀，在你睡着时来割你耳朵。

我喜欢躺在竹席上静静纳着吹来的晚风，仰望繁星点点的星空，做着奇思乱想的梦。每每在这样悠然的时刻，不远处传来悠扬的琴弦声，那是隔壁邻居阿全叔在自家门口拉二胡，传来的曲调有时如天马行空，有时若涓涓流水，有时似鸡鸣村舍，有时又像风像雨……那是我童年中挥之不去的记忆，长大后人在异乡，当我在感叹世事无常，在悲观徘徊不定的时候，也会记得这样的夜晚，有这样的迷人的声音。

二胡多悲伤 全叔自得乐

全叔拉二胡还有个特别的技巧，他能让手中的二胡说人话，弦中发出一个又一个明朗而清脆的声音，简直就是一个人在说唱。家乡有首童谣《白鹭丝》像小孩说着每一句都押韵的童话，全叔的二胡声十分调皮和轻快，他一拉出声，我们就能想象天空有白鹭展翅如担着粪箕飞过了。悠扬的弦音，诉说着一个幼稚而充满情趣的故事。

白鹭展翅如挑箕，也不忘孝心

白鹭丝

担畚箕

担到葫芦墘

克(捡)着一百钱

买块饼

骗(探)阿姨……

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都是阿全叔自己的原创曲，长大后，我晓得有个盲人阿炳有那首闻名于世的二泉映月，全叔他原来也都知道，中国的二胡名曲和新的丰收曲赛马曲等，全叔也都能熟悉地拉出来。这让我感到十分惊喜，惊奇的原因十分简单，因为全叔只是一个小学文化程度的中年人，而且是一个家境困难的农民户。他是如何学到这些的，对我来说也是一个不解的谜。

那时的全叔三十多岁，身材高挑，眼睛炯炯有神，皮肤一点不黑，如果架个眼镜，说他是个老师没有人会怀疑。他的家离我家就几十步的距离，整个房子小得你没法想象，可能说句夸张点的话，在里面放个屁，都可能飘了整一天都飘不散，可全叔生有两女三男，他在北门城外有一小块自留地，不知是前辈的遗产还是政府给他的，他用来种菜，以卖菜得来维持一家的生计，记忆中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，一点不像是个种菜的农民。

屋虽小窗外美如画

后来，随着改革开放，家乡人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很多，老人过世时，大家为显孝心，让葬礼搞得更排场，有了殡葬乐队，全叔也加入这种乐队，利用业余赚些外快，他的孩子们慢慢变成青年人了，有的到深圳工作赚到了钱，全叔的小屋翻新建成三层小楼，生活过得越来越好了。

几年前我父亲去世时，在守孝的日子里，全叔过来慰问我们，他的音容笑貌几乎没什么改变，好像岁月对于他来说都是静态的，看他头发依旧黑亮，眼神依旧发光，还是印象中那个二十多年前身材高挑的中年人。

我对他说: “全叔，你的二胡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，现在还拉吗?"

全叔说: “ 当然啦，现在孩子都大了，有孝心，在深圳还给我买了把很贵的二胡呢! 我现在就用这个拉，很好听的。”

快乐就是与生活言和

我与全叔约好下次回乡要把他那些自作曲录音保留，他欣然答应。可是后来我回去时，见到全叔的老伴，阿婶却说: 哎呀，全叔已经走了，到伙个世界拉二胡了。真让人不肯相信!

怡然自得，快乐的内涵就是美

全叔， 除了您音乐之外，我还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善良，您从来不曾与任何邻居闹矛盾，永远静静过自己的生活。那一年有个喜欢挑事的邻居，人们都知道他霸道，没人敢惹他，他擅自拿我家的土壳而不通知一声，我姐说他不该这样，他抡起拳头就要打阿姐，阿姐逃入屋中，把大门紧闭，他还在外拿石块摔到我家要打烂我家，没人敢阻他，是你劝走了他:“都是厝边头尾，有话好好说，勿动粗!”

一个好邻居，一个温和的人。

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全叔的形象及他自作的二胡曲，是我生命中不会消忘的风景，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民，以他对生活的热爱与拥抱，他乐观的生活态度，经常鼓励我在异乡不要悲观沉迷。是呀，生活却使有苦有累，但仍有美妙音符陪伴左右，世界也定有更美的未来。

故乡名胜，待渡山也叫大胆山